巫峡的背后(2)
出发地点:未关联 湖北 巫峡 游记 同行人数: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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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工具:汽车为主 目的景点:湖北 巫峡 巫山 人民公园 古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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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峡的背后(2)

作家杂志  2001.1


作家地理


巫峡的背后


4.床  
巫山农民睡的床大致分两种。一种豪华的,旧得不行而豪华。漆过甚至雕花的木头,有四条  床柱,高高地可以挑挂帷幔。个别的还有下床以后踏脚的板。类似的床,小时候在《水浒传  》的旧摹本插图上见过,床边站着柳叶样弯着的潘金莲阎婆惜之类。另一种是普通的床铺,  铺沉棉絮,一张木板铺上睡几


个孩子,合盖一床旧棉被,味道浓重。床还充当衣柜,一家人  冬夏的衣服都堆在上面。  
我坐着,在喝怪味的茶,一个陌生人撞进来,说有些地方我根本去不到。他像个干部,穿件  褚红色衬衫,腰上拴了大串钥匙。他说有些农民家的贫困连他这个本地人都不相信。推开泥  屋的门,里面暗得什么都看不见,门后面突然挺起一个孩子,跪着,向进门的人敬了队礼。  孩子跪在这家人的床上。石块垒的床,上面铺层竹片,再上面垫了玉米叶,棉花都没有。我  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说:1998年的冬天,山上的笃坪乡天蒜村。

那个下午挺晴朗,我到了巫山县的河梁中学,校长说带我看他们学校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虽  然,他们没去申请,他断定,申请了准能当即入选。年轻的校长带我们穿过一层层向下的学  校,我看见一间大宿舍,154平方米,现住学生184人,每张双层单人床睡4个学生,床宽90  公分,床头床尾各摆一只枕头。床下塞着4个人的黑咸菜坛。校长说,他们认真计算测量过  ,每个学生的休息活动空间12平方米。12平方米,相当于一只盛放25英寸彩色电视机的  纸皮箱。

校长问我:这够吉尼斯了吧?

我去大宿舍的时候,学生都没在,都在县里参加报考中师前的体检了。农民的子女越来越不  敢想大学,读了初中,就报中师,尽早毕业,尽早拿一份教师工资,200多块钱。再没有像  当年李季达式的人,能远走法国。

接近小三峡一带,有一条水流极急的河,水雪白雪白地翻卷着,冲荡着河里的大石头,最小  的石块也有怀抱大,嶙峋,1999年还有踏河而过的人给急流卷走。河附近的小学允许路途远  的学生住在乡村教师家里。这种床铺就是在屋角落泥地上铺麦秸,4平方米左右,睡12个学  生。教师家里地方有限,更多学生要爬山路淌河来上学,走两小时山路算很平常。

一般的游客游小三峡的终点是大昌古城。这城中的人见过几次电影摄制组。有一个开“麻木  ”车的夸耀,说他见过唱歌的万山红,来这儿拍MTV。我知道万山红是个女的,其余的都恍  恍惚惚。大昌人总爱对陌生人讲这些。

大昌没有设“男生8号”这个旅游景点。不发光彩的事情,人们天然地想躲避。“男生8号”  是一间男生宿舍,由当地中学向一间铁匠铺租了给学生住。石板路上,一个小个子男生跑着  给我们送来钥匙。昏暗中,感到地上潮湿积水,只有宿舍的最深处开了一扇一米左右大的窗  。满目床铺。它的光源主要靠开放式的半面墙壁,阳光雨水都可以直接关照到靠墙睡的学生  。这里120平方米,住127个学生。

陪我看“男生8号”的教师说学校每年要付给铁匠铺2000块钱,说到这儿,他就叹气。这里  同样每张床睡两个学生,这个的头对着那个的脚,据说学生愿意这睡法,一个人睡整张床,  带了铺的又要带盖,谁家有那么多的铺盖?我问:有从上铺摔下来的吗?他们说,经常摔,爬  上去再睡,有人早上醒了才发现还睡在地上。

拿钥匙的孩子无声地跟在后面,最后,他用指甲大的金属锁头,锁了门。有人说:你问问这  学生,男生8号比他在家住得好,他屋头才恼火呵!孩子拿钥匙跑了,屁股上两块长方的补丁  ,摆动。

大昌的人告诉我,全巫山的教师都毕业于“北师大”,全称是巫山北门坡,师范大孩子学校  。男生8号输送出去的就不少。

5.脸

夏天了,海拔2000米的山上,老人还穿着棉衣,家境好点的孩子穿着毛衣。

有一张脸直朝我晃过来,是七八岁大的孩子,横贯额头写了三个字“吕世刚”,蓝墨水写的  。我问:你叫吕世刚吗?他不回答,有一种山间霸王的匪气。这一带叫邓家乡,曾经土匪出  入,附近保留着当年的炮台。

吕世刚是不是你?我又问。他的粗线毛衣胸前也缝了明显的字“吕世刚”,似乎是怕他丢掉  。

另外的孩子都拥上来说:对头!意思是他就叫吕世刚。脸上有字的孩子转眼消失了,围住我  的孩子们都挂着鼻涕,不擦,鼻涕就像他们的鼻子,非常自然地呆在脸上。远处垫得很高的  学校里,四个小姑娘在排练节目,身体僵硬地跳舞,手像扭棉桃一样,在空中左右各挖一下  。我问了,她们是5年级的学生,都流着鼻涕。这情况,在海拔1000米以下少见。我想,这  是高山鼻涕,和海拔有关,和卫生无关。

有一个早上,我沿叫官渡河的水走远,又走回小镇。镇中一条石头黑桥,有推小车卖杂物的  ,被几个小学生围着,他们在试戴塑料眼镜,试了红镜框的,又试绿的,五颜六色都试试。  镜片是早磨花了的塑料片。戴上眼镜,他们互相望望,再望望山,望望河,四野循环一周,  摘下来,一个孩子还翻出了几毛钱纸币。

我问他们:戴这个干什么?

他们说:戴着好看!

意大利影片《星探》中有一句台词:好上镜的面孔。在巫山,我真的见过各种各样好上镜的  面孔,无奈的,疲倦的,无所谓的,急躁暴跳的。真正的乡间,没有一张脸谱化的面孔,每  个人都生动,因为他真实。

巫山境内,有4座天主教堂。在县城里闲逛,正好经过一间。89岁的老太太杨碧江,是讲经  员,人人叫她杨先生。她告诉我,她祖上9代人信教,“文革”时候批判她,问她为什么叫  先生,她说:过去我教过娃儿读书,做的就是先生。她带我看讲经的大厅,还破例打开了所  有的灯。这里的布置有点中国味,琐碎了,显得有点花哨。老太太带我下木楼,我问能不能  给她拍张照片。她说:这屋头太暗了,到门口,让太阳照到脸上。

杨先生的脸给太阳照到,平和而洁净。

6.粮食

巫山农民的主要粮食是土豆和玉米饭。玉米磨得半碎,一些干,煮得不够软,吃上口感  极差,吃砂粒那样。

平缓又靠河的土地,可以种水稻,有钱在巫山能吃上本地白米。白米一般舍不得吃,留给读  书的学生带饭。我问了三所学校250人,统计下来,215人没有午饭,每天只吃两餐。

富裕一些的官渡一带,小学校里有一口露天蒸锅,4节屉。我经过的时候,正碰上带了饭的  学生等在屉边。我看见蒸气散开以后,露出来的白色纱布或者手绢扎成的饭团,个别的包着  咸菜丁,多数只是白饭。假如几十只饭团中有一片肉,奇迹将发生,将满屉流香,所有的带  饭人都有福了。这奢望近似于俄罗斯渔夫的老太婆。有白饭团带着,已经不错。

在山上的乡村小学,几乎没人吃午饭,教师也饿着,有些学校不安排吃午饭时间。一所希望  小学里,我看见一个男孩从远处横穿过田野,两脚甩着泥,一直奔跑进学校,像黑泽明的影  片《影子武士》中进城报信的狂奔的士兵。跑近了,才看见他手托着一只白馒头。我问别人  ,哪儿来的馒头,他们神情复杂,好像有妒嫉,说镇上有得买嘛!

我坐的车是个结实家伙,中国产的吉普车,10天里居然没给颠碎,只坏过一次,等到一辆运  煤车,借一扳手,10分钟又开路了。就是那天,我们带上了3个返校的中学生,都是小姑娘  。

其中叫许时梅的,15岁,背了一只很大的书包,我问她,能看看你都背了什么吗?县里的人  说,山里孩子有什么保密的,当然能看。

许时梅的书包最上面是一块薄布,方方正正,包了一双丝袜子,两件棉布内衣。然后是同村  初三学生托她带的一大玻璃瓶咸菜,有3斤左右。下面,拳头大的塑料袋包裹了很多层,是  切好的腊肉片,一共7片,薄极了,透明的,白的地方多,红的部分少,这是她两星期里的  油腥,每两天吃一片。最下面是一布袋,盛了晒干的小土豆,指甲大,干得沙沙响,土黄色  ,还有大瓶红的辣椒酱。这就是许时梅两星期的食物。在看许时梅书包的时候,另外一个女  孩把书包藏到脚下边,我注意到了。类似情况我遇见过,说明她带的东西比不过许时梅。我  不会要求看她的包了。

星期天中午开始,巫山的山间会有许多孩子闷着头,贴着山崖走,这些因为家在深山里不得  不住宿的学生,回家的全部目的是去取食物。随便问一个,你背的什么?他肯定回答:是吃  的。有一些货车慢悠悠地走,搭一个学生收一块钱,坐车的不多。他们和自己的粮食一起慢  慢地沿着山路走。

7.腊肉

我在巫山的那些天里,形成了腊肉思维。一切好的,贵重的,能转换成现钞的,象征着富庶  的惟有腊肉。朱文在城市里写了“我爱美元”,生活在巫山的人,必然写“我爱腊肉。”

离开前,我买了惟一的东西是一包有塑料包装的腊肉。送我的巫山人看了,说这个不行,要  农民家自己熏出来的。腊肉这东西在巫山是硬货币,可以卖到4块钱一斤,当天上城,当天  可以换回人民币。一个叫向宗刚的小学生,他家的两面土墙上,一面挂满他从读书以来,得  过的奖状,另一面挂了16条腊肉,全家都知道,那是向宗刚未来的学费。

早上,只有5点多,但是窗外的拖拉机经过,人没法再睡了。我被迫起来,站在每夜只收5块  钱的小店里,整个山沟随着拖拉机翻滚。这时候,我看见两个学生伫立在小街上,热汽腾腾  的小食店揭开锅,白雾把两个人裹住了。这天,我们要上山,学生放假回家,想搭顺风车。  两个学生,女的叫冯艳,男的叫张铸。

张铸读初一,回家要走6小时山路,他就是我前面写过的,见到大山流眼泪的孩子。张铸站  着,腰带上垂了一根绳,拉出来是两把钥匙,半卷压扁了的透明胶纸,一把我小时候见过的  9分钱的小刀。我问他带刀和胶纸干什么?他说:粘破了的本子。我问:破本子多吗?他点头  。

后来,车哼哼着上山了。张铸说他家里只有妹妹和奶奶,父母带着弟弟去郑州打工,春节才  回来。我们到张铸家,一个有些老年痴呆的老太婆非常大声地对张铸说了一阵巫山话。张铸  说他住在阁楼上,然后,他没了。我自己上阁楼,木板吱嘎地响,随时会塌那样。上面只有  一张木板床,被子像带骨带肉日积月累晒成了干儿的厚牛皮,这就是张铸的床。阁楼上的另  一件东西,是房梁上垂吊着的腊肉,整个阁楼四壁给熏得漆黑,跟进了煤窑差不多,大块的  腊肉排成一串。张铸每两星期跑6小时山路,回来陪房梁上的腊肉们睡一夜,再跑6小时回学  校。

这时候,我闻到了香味。我是个对美食全无兴趣的人,但是香呵!从阁楼的木板缝里,能看  见下面亮亮的门外,抱着碗的小男孩。张铸的父母弟弟意外回来了。

张铸从郑州回来的弟弟正在吃腊肉,3岁,完全和人世无关的样子,只知道肉香的小动物。

我承认我将永远记得这场面,张铸拥着他的弟弟,目不旁视,摸那发黄的头发,摸那吃得油  亮的脸。11岁的哥哥和3岁的弟弟之间有那么深的亲昵。弟弟只顾了吃,小胳膊绕住大碗,  肉是韧的,不容易咬。我走近了,闻到腊肉那巨大的香。

我问张铸:你不吃吗?

张铸说:都给他吃。11岁的孩子,神情里出现了成人才有的柔和亲切。

专心吃肉的男孩小名叫海风,大名赵博士。

我在土地上写了,博士学位的博士两个字。张铸说:对头。

赵博士出生在海南岛,兄弟两个分别姓张姓赵,是躲避计划生育。这时候,碗里的一大块腊  肉给赵博士吃完,他把碗塞给张铸,张铸拉住赵博士油黑的小手不放松。

金属是有质量的。同样,腊肉也有质量。农民孩子张铸和赵博士的情感有质量。那个中午,  我居然忘了我有照相机。只有意识到自己的时候,人才可能想到给别人拍照,而那会儿我消  失了。只有张赵,哪有照相机?

6月,我在海拔超过2000米的巫山乡间小店里吃火锅里的腊肉土豆,隔一会儿,店主会过来  ,把满满一脸盆的土豆腊肉续进锅里。红油漂荡,气温10度左右。寒冷在背上,有人借件衣  服给我,是件旧款式的黑呢衣裳,实在没法穿。我想看看腊肉史。

8.电

我到的巫山乡间有电,没电的地方更偏远,要步行爬山,需要充足的时间,而我是有计划的  ,回程的日子在前面摆着,将来,我希望不订计划地行走。

现代的,文明的东西,不一定都要进山,但是电还是有用。农民把电引到田里,把灯拴在牛  头上两只牛角中间,牛就被迫使在夜里耕田,像顶着矿灯作业的矿工。我曾经在旅游用品专  卖店里见过类似的爬山头灯,德国产,标价将近300块人民币。那是广东话讲的“扮”的  物件,扮不很好准确翻译,装腔作势,盲目追求时尚吧。农民说,就在十几天前,一场暴  雨,一头顶灯耕田的牛给雷劈死,我猜测是电使正劳动着的牛引火烧身。

电把我们的生命给改变了,起码延长了,也把牛那条黄混混的命给夺走了。

巫山的师范学校没有设艺术专业,全县没有专门的音乐教师,最合格的歌唱教师就是电。

我听见奇形怪状的歌。年轻的小学校长披一件有商标标签的西装,说他的学生正准备练一首  歌。我问:唱的什么?他说:我爱北京天安门。实在听不出,北京天安门是那么个爱法吗?校  长说:干电池没电了。正学歌的学生围着那种方盒子录音机,地上摆了几只大电池。校长说  :换换电池。学生说:都没电了。

从县城过长江轮渡到江南,车行将近两小时,然后再爬山,有一所黄枣村小学,70多个学生  。1997年,黄枣村通了电,但是,从村子里把电引进学校,要用2000块钱,这钱学校学生都  不出,所以,黄枣村的学生不会唱中国国歌,严重走调。

9.鞋

乡村供销社里最好的鞋,我想看看。一个女人给我找,在陈旧的农具中间翻,拿出一双靴子  ,擦了灰尘,原来它本色又新又亮,顿时成了全供销社里最有光泽的东西。靴子紫红色,高  筒,橡胶的,有一块贴上去的很结实的商标,是一匹飞马,标明宝马牌的。宝马,让我想到  名车。

我问这靴子要多少钱?女人好像不是专业售货员,她说她要去问问,把店全扔下,从后面的  门走了。县里人估计要20多块。这么贵的东西谁会穿、谁有那么贵重的脚?他们说。

10天里,我见到光脚的背煤人,背柴人,光脚上学的学生。脚好,无论怎么走都不动用钱。

一所小学校走廊里全是鞋,每间教室门口堆一堆。下课钟响,敲钟的人晃着,提着锤子走过  ,逆光,走过鞋的森林。跑出教室的学生都在找鞋,用巫山话讲,他们都在喊:我的孩子在  哪儿?这所学校怕学生把泥带进新铺了水泥地面的教室,规定学生一律脱掉鞋子才可以进去  上课。即使这样,打扫教室的时候照样烽烟四起,从灰尘里钻出来的孩子还龇牙齿笑呢。

有卖草鞋的店子。穿成串,干鱼片那样一层层重叠错落开,挂着。我想买一双,问了,只要  两块钱,仔细挑,草里都加了化纤绳,可能为了结实。科学的东西谁能拒绝?我说,我买纯  草鞋。店主是黑脸的老人,马上把暴突着筋骨的脚给我看,他穿的也是草鞋,他说穿了三年  都没坏!我说不要这种加化纤绳的,他说没有!转身进店里,好像我在捣乱,摆着好东西不要  ,偏要坏东西。

10.信

巫山的一所小学中4年级的学生按照教师的安排给深圳一所中学的学生写信,事先  ,发了一份深圳学生的名单,巫山孩子自己选定收信人,他们都想挑选和自己同姓的。下面  是巫山学生未寄走的信的摘抄,我在括号里加了评语:

“我每天5点半起了床以后,就吃饭,然后就向学校奔跑。(奔跑!)这次我没考好,我想这该  死的80分,就像个魔鬼成天纠缠我,我恨死你了,你不让我进步。”(80分即魔鬼,魔鬼即  你,人称变换了)。

“我每天5点半就起床(和前一封信一样的开头),自己做饭吃。我的数学不好,可我喜欢体  育,我很想提高。”(跳跃性太大了)。

“我们每周干一次升旗仪式。”(干?)

“每当放星期,一天难得玩一下,奶奶叫我和弟弟干活,放星期应该休息,我和弟弟要去干  活。”(他想讨个公道)。

“我们这儿大桥下面鱼可多了,都是一条母鱼下的,每年人们都要吃上一顿。”(整条河里  的鱼都是一条母鱼所生?)

“每年过春节,我的压岁钱只有五、六十元钱,我们这里吃团员(圆)饭要把门关着,在房子  前的墙壁上挂一鞭炮,吃饭前还要先请死去的亲人吃,把筷子拿出三、四支放在碗上,过一  会儿,把筷子拿下来,然后在座位下面倒一些茶,在(再)把饭倒了(?)自己就准备吃饭。”(  通篇的民俗报告)。

“我家十分困难,爸爸妈妈出门在外,只有外公和我在家,我回家有时作业没做完,就到了  晚上。但又没有灯,我非常困难,所以,字写得不工整。”(这封信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吃饭后,再背着书包,拿着手电筒飞快地像(向)学校跑来,如果慢  吞吞的(地)走,就会迟到。刚不久,我们这儿小草绿了,树叶也很茂盛,花儿开了,五颜六  色,多美呵。放假后可以来我们这儿观赏。”(从紧张突然转向抒情)。

看来他们写信的时候,互相借鉴过,半数以上的信都写到生活虽然艰苦,可比“战争时期”  好,似乎他们刚经历过战争。深圳学生寄过来的礼物并没有到,几乎所有学生信中都写礼物  已收到,谢谢。只有一名学生讲了实话,说你们寄给我的东西,我还没收到。

几十封信摆在旧木桌上,全部没封口,教师说拿什么粘信封呢?

11.古城

陪我看大昌古城的人说他祖父就是当年驻扎大昌的军官,骑马挎枪的一位中队长,“骑马挎  枪”是他的形容。

大昌古城有1700年历史,清代建筑群是川渝两地保存最完好的,现在还有东西南三座沧桑的  城门。我坐“麻木”在城里转。“麻木”车有两种解释:1.对交通规则完全麻木,横冲直撞  ,谁也管不到;2.减震性极差,颠簸得难受,客人到下车还没给颠到周身麻木,绝不收车钱  。

古城中有早年富人住的“温家大院”,文物保护单位。大宅里只有一个后人,完全的农民  装束,小心言行,很内敛的老者温光林。他叫我看一对木雕的窗,图案精美,木质坚实,刻  工极细,有蝴蝶,蝙蝠,寿桃,菊花,牡丹等等,两扇窗上的图案组拼在一起,是个双喜字  。这窗给一美国游客看中,想出800美元买,温光林说不卖。

几乎没有人气家具的大院空宅一样。老人说很多窗门和楼梯栏杆都在“文革”期间给人当劈  柴烧了。空宅墙上留着清晰的“最高指示”和画成心脏形的“忠”字。

离温家大院不远的木式建筑据说是过去的烟馆,吸鸦片的地方。三峡变成库区以后,整个大  昌古城将给淹掉,建筑群会向上迁移。我不懂这种石板凹凸木壁飞檐的气息怎么个迁移法儿  。大昌人私下在谈论,像旧烟馆这当年的是非之地,在拆掉的时候,准能搜寻到当年珍稀的  物件,金首饰、黑的烟泡、银元之类。故事都散了,实物大约还存在。

旧烟馆对面,有人正卸门板。当年骑马挎枪者的后人指给我们当街的青石板说,这里是贺龙  歇脚喝茶的地方。我问他哪一年,他说长征。我问他贺龙走的路线。他说:哪有什么准路线  ,老人都说一队人马从那面山上来,这边山上走,哪儿人烟稀少山高林密就走哪儿。人马是  俗称,其实没马。

古城有一段商业街非常好看。卖粗织布,卖草鞋,卖绣花彩线,卖皮硝,卖粗盐,进了倒退  30年的时光隧道就是这感觉。

大小三峡的旅游到1999年相当冷了,古城里几乎没游人,木板壁前几米远开一扇门,门口必  摆一只有靠背的木椅,整条街没见人,只有木椅守门。一个年纪超过40岁的人说,他小时候  的大昌古城小孩子早起的第一件事情是穿上棉袍,夹把扫帚,出门洒水扫街,家家如此,互  相招呼着,使街面上的石板青亮亮地显露出来。他说现在谁还扫街,顶多打扫自己的屋头。

12.河

我说的是小三峡的大宁河,绿的,透明,翡翠一样。和农民一起坐客船到巫山县城,船票只  用15块。河中有石滩,没机动船的时候,有纤夫。

船由一父一子操纵,不等满客绝不起锚。船舱口蹲着一老农民,穿身黑衣衫,新染的。摸出  一只小瓶喝酒,满船的白酒味,粮食烧的,下酒的是一块油炸小麻花。船舱里有3个正学走  路的孩子,老农民挨个儿呼唤他们,留长指甲的手提一小块麻花引逗孩子过去。酒味把孩子  们挡住,麻花虽好,烈酒灼人,他们全都踉跄地躲开了。

50公里的水路,遇上3条旅游船。一条停靠石滩,人人找宝一样捡石子。另一条停在陡壁下  ,游人都在试走古栈道。真正古老的只有沿壁的几千石孔。铺了木板做成一小段景点是近几  年的事情。只有一条游船高速行驶,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外籍,白人,黄白的头发,黄白的  衣裤,飘飘的独立船头。估计是包了整条游船的阔人,县里人猜测要付200美元左右。喝酒  的老农民蹲到船头甲板上,这时候和他并列的是一辆托运的嘉陵摩托车。

这条河,发出大的响声,我以为是翡翠声。进入长江,神奇立即腐朽,江水浑黄。因为船的  等级差、没有码头,踩着大石块过石滩。

又见繁华了,长江渡船上验票的女人浓装,穿黑皮短裙,松糕鞋,头发油亮旋坐在头顶上。  推销鞋垫的人用便携扩音器,对着拥挤如蚁的巷子呼叫,沿大河堤岸而上的30多旅客给巫山  这只什么都装的胃消化了。

陪我回县城的巫山人说,20年前,她就在大宁河中段的小镇上做教师,每一个月回一次县城  。天不亮就从山里走,赶拉煤的船,能坐上船,找个位置坐下睡一阵就算幸运,谁在意这条  河?

13.领导

我穿过土豆田。要刹着点,脚后跟加一点后挫的力,田地的坡度大,松一点就可能滑下去。  半坡上一间草屋,黄泥墙裂开了口子,能见到屋里的东西。一个孩子抱条长板凳对我说:领  导好!声音奇大,吓了我一跳。

他把我叫领导,可能因为我是从汽车上下来的。

巫山的孩子们在路边见到汽车,马上会立住、敬礼。他们敬的礼完全是好莱坞影片中美军式  的,手突然抬起,停在太阳穴一带为止,顿住。同样的姿势,我觉得只有克林顿在登上他的  空军一号前经常做。不过,他没说领导好!

有一座高山顶上的小学校,他们的校长误会了,可能以为我们是来检查“普九扫盲”工作的  。车进不了学校,我们走一段路,才站到踩得蜂窝煤一样的泥操场上,所有的学生全定住了  ,敬克林顿礼,说领导好!然后,好像进入了某个程序,有几个小姑娘端了温水脸盆,香皂  毛巾,让我们洗脸。然后,糊里糊涂给让进一间教室,每人一杯茶。一个穿毛背心的校长打  开本子开始汇报。现在,我把我被误以为领导听到的一些数字抄下来:

邓家乡,全县12个贫困乡之一。海拔最高1680米,渝鄂边界。人口4184人。土地8848亩。19  99年初,中学生流失28人,经多方动员,除一人外,现全都入校就读。全县人口中,目前15  ~49岁这一青壮年年龄段中,有文盲(未读完小学3年级)2787人,从没识字读书的占全乡人  口的百分之三十。目前正组织各类扫盲班……

我是距离领导最远的一介平民,但是听到当地农民中的文盲比例,我仍旧吃惊。我没有一丝  的硬性责任,但我总有种族感,总有羞辱感。

14.钱

钱是一些纸,由机器印出来的。但是,钱比纸和机器厉害得多。农民想拿到钱,只有背上小  土豆或者腊肉,钻进私开的小煤窑,扛上最简单的行李外出打工。

在巫山乡间,正式的教师工资200~300块。民办教师110块。还有代民办教师,钱就更少。  民办学校教师刘昌富,教语文、历史、政治、地理、美术、体育、书法7门课,月工资24块  。同校另一教师杨世林,教数学、物理、化学,工资21块。

富裕的福田镇中学学生,40个住校生中,6个从来没有零用钱。每两星期有5块的27人。能拿  到10块的7人。这零用钱包括了买肥皂,蜡烛,墨水一类生活必需品。

县城的集市上,有一老人,我从他的一双穿解放鞋的脚认定他有一定年纪了。他的整个上身  都钻进一只竹篓里,长久地不出来。我很新奇,转到他背后去,发现他正拨弄着一些杏树叶  在数钱。他有马来人种那么黑的脸,扣在筐里一张一张理肮脏的纸币。我在巫山的那些天,  正是杏黄的季节。杏这东西好,不用伺弄,自然地来钱。

巫山县的江北侧,先坐车走2小时,然后坐摩托车2小时,再爬山2小时,有叫陈家的村庄。  村人挑水要走很远,到一自然形成的山洞水潭去。这村上有47岁的代民办教师王绪田,月工  资21块,加各种补贴,大致可能拿到70块左右。在乡里算月进现金的人。经常帮学生补交学  费,有的父亲欠的学费还没偿还,儿子又要他来垫付。1999年夏天,他家里遭遇不幸,刚收  上来的全校3000块钱学费,夜间被人入室行窃,钱被抢走,王的妻子被杀掉,杀人抢钱者居  然是本村一23岁的青年。出事以后,青年自杀,王绪田找回了学校的学费,但是妻子没了。  杀了淳朴农妇后自杀的青年家人牵过一条牛来,算赔了王绪田妻子的性命。后来,我得到巫  山人传过来的消息,两个月后,王绪田和一年轻女子在凶案发生的屋中新婚,继续做他的乡  村教师。

这事儿让我写,给写得多松弛。3000元失了又得,送了两条性命。血光未散,新人住进来了  。人活得越像个人,他的感觉会越细腻。相反,他就混沌粗砺,天大的事,一抹就过去了,  根本不唏嘘。

我在一陌生的屋子里等待吃午饭,厨师把一块黑腊肉按在砧板上,跟按倒一只黑皮靴那样。  我看见窗外正对的是崖壁上一些人工开凿的石孔。人想接近它们,惟一的方法是从崖顶拴上  绳索,悬在空中,垂吊向下。我以为那些是放置死人骨殖的崖窟,类似我在广西见过的瑶族  石窟墓葬。问了当地人,他们说是旧时,富贵人家存放细软的“石寨”。这一段崖叫郑家崖  ,没有一定功力身手的人攀不上。土匪横行的时候,当地富人雇工挖了石洞,听说石孔里面  是开放的喇叭形,又深又宽敞,大过普通的房间。土匪强人明知道那里全是财宝,却难以拿  到。我大致数了,这种石寨有20多个,上下参差着,排列在陡壁上。我说:你们福田这地方  过去的富人这么多!当地人说:那时候的财主可不一般,气势好大哦。

石寨以下,有一些自然的山洞,洞口被杂乱的灌木掩闭。据说,逢上灾年,总会有衣不遮体  的人家离开村子,躲进山洞,省了做个人要穿衣穿裤的繁琐。

昏昏的太阳照着1999年中的郑家崖,富人的家财在上,穷人的裸体在下。全是钱这东西给搞  的。纸张和滚滚的机器。

15.家

我们的汽车进山,突然车上的人叫,说下面有个孩子,家住得太远了,带上他吧。

彭洋军上车了,懵懵的,给靠车门的人抓住后肩拎上来,塞到车后座。彭洋军小个儿,穿一  件厚呢西装,脏得已经看不出底色了。我说:你这衣服该洗了。他不出声,四下看车上的人  ,笑的时候,很大颗的牙齿露出来。认识他的乡干部说:这衣裳是外面捐的,越洗越小。对  头吧?他们问彭洋军。这孩子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什么拉他上车。一路上,他都不  出声,看窗外的景色。

绕上一座山,有粗的树林。在巫山很少见到超过碗口粗的树,我们说这地方好呵。彭洋军说  他的家到了。他还没变声儿,嗓子细尖的。彭洋军下了车朝山坡上跑,绕过一片还蒙着塑料  薄膜的肥胖烟苗,那么小的孩子发出那么大的喊声。马上,黄泥屋后的半坡上一前一后,跑  下两个人,是彭洋军的父母,都赤脚,裤上溅着泥。

他们全站到眼前了。父亲的一只眼好像受过外伤,没有了视力。他们笑着,大声和彭洋军的  老师讲巫山话。我一个人转进去看他们的家。住人的屋里一张木床,堆了衣服粮食棉被,乱  蓬蓬的。另外一间很整洁,有一盘石磨,墙上挂着笸箩,白茬木的棺材一具,木头的清香还  在。一侧墙上写了汉语拼音字母a  o  e,另外一侧写了日月山石水火土。健康的老太婆迈过  门槛进来了,指着棺材朝我笑,可能说那是她的寿材,早备好的。石磨、寿材、汉字,这些  东西组合在一起有点超越平凡生活的感觉,老太婆把那笸箩取走了。

我们走过窄窄的烟苗间田埂继续赶路,彭洋军的父亲从泥屋里追出来,手里捧着盛雀巢咖啡  的最大号的褚色玻璃瓶。阳光穿过树枝均匀地落在他身上。可惜,根本来不及举起照相机,  他几步就奔到跟前,希望我们互相传递,喝这瓶中刚泡的茶。这个时候的彭洋军像个穿紧身  西装的小绅士,立在有坡度的绿荫中间,扬着少年粉红色的小脸。

傍晚我们下山,车又经过这里,看见彭洋军的母亲穿一条很蓝很蓝的裤子,在靠近路边的田  里朝我们笑。泥屋给照成金色的。彭洋军的牙齿很像他慈善的母亲。

我带下乡的胶卷用光了。当时,在距离县城大约100公里的笃坪乡。在古老的巷子里转,想  试试买胶卷。人们说去供销社问。马上,我看见一座气势非凡的房子,比一般农民的屋高大  得多。墙壁不久前粉刷过,与瓦檐相连的木壁上有两条左右对衬的标语,左侧是共产党万岁  ,右侧是毛主席万岁。原色是红的,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一个手上托着婴儿的农民过来主动  介绍,说这是过去地主的家,现在一部分做了供销社,他愿意带我去参观。

地主的家居然不只是临街看到的那么大,后面一层一层的院落。两层木楼,扶手、门窗上都  刻着花朵、鸟兽。这地主姓谭,父辈盖了这座远近闻名的豪宅,老地主死后,为显示重寿盛  事,盛了尸首的棺木在种植花木的庭院中放置了整整3年,才择吉日入土下葬。死者生前做  当地的保长,几个农民都说:那权势好大哦!谭地主的儿子葬了父亲不久,土改开始,他给  拉出家枪毙了。

谭家的屋几乎全空着,后院里长着高草。房梁上“百世其昌,千祥云集”的墨迹还清晰。

一个提热水瓶的农民进来,他说这个谭地主相当豪横霸道。他专门带我们走向一侧门,从这  里向外,能看到小镇上粗陋的黄泥屋,黑朽腐败的瓦片们。有背干草的人想从窄巷里经过,  草捆太大,他给夹在巷子里,哗哗地蠕动挪腾。农民说,现在我们脚下踩的这些地,都是当  年给谭地主强占的。他很气愤地提起热水瓶,好像谭地主就在眼前。

离开谭地主家,供销社还没营业。一块暗色布帘后钻出睡眼朦胧的人,问他胶卷。他说:一  年多没进货了。我突然想起问谭家的后人,托婴儿的农民说,有一个女儿不知道嫁到哪儿了  。有一个儿,就在镇上,最近起了屋。我问起了什么样的屋。农民说:就是一般那样。

16.稻草人

整整10天颠簸,坐轮渡过长江北岸的时候,看到满树的黄杏,再回来,只剩树叶了。回想一  下,在山路上几乎没见过空着两手的人,每个人都是负重者。最多是背麦秸的。麦秸垛到两  个人那么高,淡黄的一座小山。巫山的山路就是打麦场,农民怕来往的车不帮他压麦,有意  搬了石块,把本来不宽的路变得更窄,引导每一辆车经过他的麦秸。我们每天跑路,每天义  务劳动。

除背麦秸以外,还有人背粮食、背孩子、背石头、背土、背煤、背油菜秸、背黄杏青桃、背  带泥的秧苗、背木犁。一个老人背篓底层不知道装的什么,上面摆了一大盒仙人掌,开着紫  花,肉质叶片上的尖刺对着老人的后脑。车坏掉那会儿,一背背篓的农民经过,我问他背的  什么,他有点戒备地看我,然后用浓重的巫山话说:洋芋。

背了东西以后的人,可以腾出两只手臂,用力地摆,加快行进速度,像游鱼的鳍。

在巫山真正赋闲的是驱赶恐吓野鸟的稻草人,不劳作,不背东西,不走动,还穿着鲜艳过人  的衣服。穿蓝的那种是男稻草人,穿红的那种是女的。男女比例均匀,悠闲而显要地站在田  里。巫山的麦子只长到20多公分高就没力气了。麦子结穗,土豆开花。稻草人高贵地看护着  土地,有些两只袖口还拴了红的塑料胶袋,鼓着山风。和人相比,稻草人简直令人羡慕,只  是领口上面缺一张脸。

农民说,雨季快了,一夜暴雨,搞不好土豆麦子玉米和稻草人一起无踪无影,推开门,只看  见红色的山泥。

我刚离开巫山不久,1999年7月29日,从报上看到一条消息,重庆巫山望霞乡可能发生约一  公里的山体滑坡,受威胁的包括乡政府、民居和学校。危岩还可能牵动一座古滑坡体,一旦  山坡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倾覆,将可能造成长江河道堵塞,县城完全被淹没等一系列灾难。后  来,再没听到后续


消息,巫山跟它的旧名“依旧”一样依旧。  
到现在,你们感觉还不错吧?山间的稻草人。

2000年6月

责任编校  曲有源

 

 


全文完

作者:blueso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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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izyguest(爱自由旅游网自游人) (VIP) 2006年3月7日 11点50分 评分:10
我也是巫山的```您写的好真实哦``感动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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